更新时间:2019-09-09

葫芦2号 • 邮差:温情之外



这是我使用观影笔记法看下来的第一部电影。看完电影后立刻去听了戴锦华老师的影评,与我所思所感有所不同,故此做一记录。
戴锦华老师的影评中不断重复这部电影的“温情”。大部分评论亦被这段跨越阶级的友情所感动。也许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那个所谓的“刽子手与抒情诗人联合统治的时代”,潜意识中已经过于自然地把诗与反抗、与觉醒、纯真的自我表达联系在一起。孩子的诗好过大人的诗,工人的诗好过权贵的诗…影视作品中好像有太多这样的情节,导致我在影片的开始就对马里奥最终觉醒并且会写出动人的诗篇没有丝毫的怀疑。
然而,他的诗怎见得好?一个勉强可以读书写字的小镇青年怎样顺理成章地作出一首好诗?这恐怕是所有观众都好奇的问题,也是影片是否有说服力的关键所在。
如前所述,文学作品中从来不乏遭受命运不公的普通人用诗完成自我表达与自我实现的故事。香菱学诗苦心孤诣,精血诚聚,最终从梦中得到了“缘何不使永团圆”的直指自身命运悲剧的佳句,用梦境达到了情节上的合情合理。李沧东的《诗》末尾,外婆写出的质朴的一个个问句,以慈悲的灵魂拷问世间所有的她无法理解的罪恶,配合着阳光肆意泼洒的画面,观众的心也为之震颤。马里奥作为一个边陲小岛的渔民的儿子,教育程度比前二者都低,导演却用最高明的方式让他写出了超越聂鲁达的诗。没有极尽雕琢的文字,他用海浪、用星空、用胎儿的心跳——来写诗。聂鲁达教给他暗喻,他对暗喻的领悟却高过聂鲁达——“整个世界的其他事物都是隐喻”。他曾这样问聂鲁达,这个诗人没有告诉他的答案,他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了答案,并作出了最符合他身份也最动人心魄的诗。至此,我们被完全说服了,被打动了。
然而我不认同因这个动人的蒙太奇段落而让整部电影蒙上温情的柔光。事实上,我在观影过程中始终对这个来自智利的诗人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保持着批判的眼光,这大概也是得益于我在文学上的无知。没有诺贝尔文学奖的光环,他在我眼里首先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和一个大名人。进而,我跟随着村民们的眼光去窥视他,主要是马里奥和他的上司的视角。以初始的马里奥为代表的,是愚昧的村民们对这个大人物的敬畏和对他共产党员身份的排斥。马里奥的上司则是极度的敬重,敬重到不敢接近。所以这个共产主义诗人事实上从来没能和这个小岛的人民站在一起。除了马里奥。聂鲁达对马里奥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的人生为之转变。可是我拒绝使用跨越身份地位的伟大友情来描述二人之间的关系。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将马里奥和聂鲁达的关系和《黄土地》里面的巧儿和顾青的关系做一对比。你可以说出国家方面、性别方面、社会地位方面的种种区别,但是他们最最重要的元素是一致的——与统治阶级奋力斗争的共产党员和长期受压迫又愚昧的底层人民。不同之处在于特派员来到民间搜集民歌,而聂鲁达教给马里奥怎样作诗。可是,当片尾马里奥的录音如星瀑一般倾斜下来时,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就像陕北民歌一样早就写在了他们的血液里?就像巧儿对着滔滔黄河唱出女儿命运的悲歌一样,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教给马里奥写诗的从来就不是智利诗人,而是数百年来从未改变的拍打在海崖上的浪花以及这片仍未铺设水管、极度缺水的土地?看似是来自于外界的知识分子开导着混沌的底层人,然而这两个追随者,他们身上所迸发出来的诗性的上古洪荒的力量似乎又超过了两位开导者。
中国近代以来不同学者对民众和知识分子(或称精英阶层)的关系持有的三种观点:一者,知识分子永远无法唤醒民众;二者,知识分子唤醒了了民众但是民众却无力抗争,因而可能遭遇更加悲惨的命运;三者,民众才是掌握真正的智慧的人以及抗争的力量所在,知识分子应向民众学习。在观影过程中,这些观点不断浮现在我脑海并使我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而直至片尾我也没能得出结论,关于这部电影持有的是哪一种立场。
在灵魂的自我表达上,他们像上述的第三种观点一样。伟大的诗句(或民歌)存在于他们的身体里,存在于长养他们的贫瘠土地,那是来自于这片土地之外的知识分子学也学不来的。但是当曾经启发他们的人离去,他们受到了感召而义无反顾地与命运抗争时,他们是那样的脆弱与渺小,一下就被历史的洪流——或是有形的暴力政权,或是无形的封建力量——所吞噬。
《邮差》中两人的跨域阶层的友谊固然动人,但是关于两人之间距离感的暗示却随处可见。片中共两次形成两位主人公一左一右的对称构图,当然可以解释为他们灵魂上的平等,但我观影时的直觉感受却是隔阂。两次的构图,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道门。这道门是两人身份地位上的遥不可及。第二次出现这个画面,是在诗人离开之前。他们在门前拥抱,然后告别。温情中透着残酷。也正是这种遥不可及铺垫了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悲剧结尾。一个温情之后猛然刺痛的结尾。



从理想层面来看,在影片最后悲壮的段落中,追随者和开导者的身份发生了反转,聂鲁达也被马里奥的诗震撼,我们被感动,惊讶于无意间洒下的一粒小小的种子萌发的力量——它开出了园丁都不曾见过的最美的花。从现实层面,我们又难以肯定聂鲁达。这株奇迹般开放的的花又是那样柔嫩,瞬间即被践踏,一如军人脚下飘零的诗稿。没有《死亡诗社》那样震撼的结尾,没有群体的反抗意识的觉醒,诗和诗人在这部影片的现实层面里显得更加无力,虽然这可能也是更加真实的。这个小岛最后铺上水管了吗?Pablito会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呢?影片没有交代,恐怕也难于给出答案。在涛涛海浪和Pablo的哀思中,我们固然感到温情,但是当柔情的音乐结束,当片尾字幕出现,萦绕在我们心中的则更多的是从这段友情中抽离出来之后的思考。



邮差Il postino(1994)

又名:事先张扬的求爱事件 / The Postman

上映日期:1994-09-01片长:108分钟

主演:菲利浦·诺瓦雷 Philippe Noiret/马西莫·特罗西 Massimo Troisi/玛莉亚·嘉西亚·古欣娜塔 Maria Grazia Cucinotta/Renato Scarpa/Linda Moretti

导演:迈克尔·莱德福 Michael Radford/马西莫·特罗西 Massimo Troisi编剧:富里奥·斯卡派利 Furio Scarpelli/Giacomo Scarpel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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