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succession》再来的人，会感觉《黄石》像是将《继承之战》中的家族故事移植到了西部---媒体巨子变成了西部之王；罗伊家族的子女与达顿家族的孩子间也像是彼此的镜像，不难（在大体上）一一对应；两个父亲都如潜卧深海的克苏鲁一样，让孩子们做保卫自己庞大帝国的触手，从事各行各业以服务于家族事业，紧紧握住各个层面的社会资源……在靠一代人积累财富打造起来的商业帝国里，与世代承袭的牧业王国里，亲子关系居然惊人的相似，又似乎迥然不同。

老达顿和老罗伊都有一句挂在嘴边的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达顿还有“我的孩子的孩子”）。”然而，假使他俩纯粹是为子女好，那么有些这种“好”每每使我心颤。

我们先从达顿的几个孩子身上看。
Beth，老达顿唯一的女儿，因为她是个女孩儿从小母亲对她严格教育（严格得让我瘆的慌）。她间接导致了母亲的早逝，母亲死时对她的严酷和自己害死母亲的事实在她心里烙下了巨大的阴影，长大后变成一个有自杀倾向、业务能力超强、散发着毁灭气息、美艳聪明冷酷到极致的毒舌妇加酒鬼。

达顿农场本来是Beth最避之不及的地方，因为这里她害死了妈、是她抑郁症的发源地，然而老达顿为着家族之战把她叫了回来，她欣然同意，并多次说“I do it for you dad.”父亲的爱是Beth在这场战争中的全部获利，并且剧中多处暗示如果老达顿不能活着把农场留给最受宠的小儿子，Beth就会把它像买垃圾一样卖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独女（对老爹爱与羞愧交织、渴望成为掌上明珠独占全部的父爱），老达顿毫不留情地利用她的阴暗面，利用她的羞愧、抑郁与邪恶。
对外，她是对付房地产商的马前卒，把一个让人欲罢不能、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的女神级碧池表现到极致；对内，她是压制律师大哥的利器，老达顿用自家牛皮磨出来的这根毒鞭抽打胳膊肘往外拐的Jamie.

讲真，如果一个父亲真爱孩子，他难道不是应该让有病的女儿去接受治疗，而不是利用她有精神病让她撒泼发疯吓跑对手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
好叭，那我姑且认为有些孩子不在“为了”之列。

再说老达顿的大儿子Jamie. 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成为自己想成为而未能成为的模样（此处指心智正常的父母），希望孩子超越自己、实现自己的梦想。而老达顿希望自己的大儿子成为一名律师，他自己又看不起律师（这个大富豪内心里只承认自己是个牛仔），于是Jamie成了大律师——成了对老爹有用、却被老爹讨厌的模样。

Jamie本质上是个富家子模子里塑出来的聪明富家子，对老达顿而言他的意义也仅此而已——一个光鲜亮丽、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的家族代言人、有从政潜力的棋子、能调动人脉的重要支点——简而言之就是牧业王国在文明社会的工具型代理人。但是心底里，老达顿鄙视律师和政客，鄙视勾心斗角、汲汲于利、权谋游戏的政法界，因为他自诩为最后的牛仔、传统理想的捍卫者——Jamie再成功，在老爹眼里也只是一堆狗屎，他和他的事业，都是一堆狗屎。

当Jamie在不恰当的时候想要开拓仕途而被老爹暴揍、踢出信托时，我能理解，“为了这个家”；当Jamie脑子发热想卖了老爹又被老爹暴揍，我能理解，“你背叛了这个家”……我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了你而变成你讨厌的模样的好大儿，凭什么不值得拥有你更多的爱与尊重？尤其是与那个从没帮你擦过屁股还到处拉屎的Kayce相比?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
好叭，父母也总免不了偏心嘛。

最后来讲讲Kayce，这个阿妈阿爸的最爱——一个《燃情岁月》里布拉德•皮特式的人物，自由不羁、直来直去、单纯得让人吐血。影视作品告诉我们，与忧郁而又满腹心事的帅哥相比，傻直又拴不牢的牛仔更容易获得美丽女子的芳心；而《黄石》告诉我们，比起听话又机灵的好大儿们，没歪脑筋（也极可能没脑筋）又不听话的叛逆孩子更容易让爹妈上心。是啊这就是Kayce.

仿佛为了增加此人的非真实性，编剧还给他配了一个看着也不怎么像凡人的老婆。都是可怕又单纯、单纯得可怕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者。是啊这样的孩子爹妈怎能不爱呢？怎能不想尽办法保护他远离来自万恶现实的一切伤害呢？

“Kayce's always her favourite.”
Beth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
结果嚷嚷着啥都不要的孩子几乎得到了一切。

这可能就是人性吧：人总是想要他得不到的，喜欢他无法占有的。父母也一样，所有的孩子里，他/她爱得最真心的还是那个最不需要ta的孩子——谜一样的、牛仔一样的孩子。

当老达顿的目光触及Beth和Jamie，这种目光是理性的、现实的、冰冷的；当目光触及Kayce，立马就变成感性的、理想的、柔软的了。

再提一下《继承之战》。个人感觉老罗伊的塑造要比老达顿的塑造更成功一点，老达顿多愁善感的次数过多有点滥情了——本质上这两个都应该是专制独裁又诡异莫辨的帝国家长。

有人说老罗伊对Kendall的种种折磨就是为了让他成为killer，而他也证明了自己是个killer. 我不这么看。

首先，老罗伊（以下称Logan）并不介意最终到底是哪个孩子掌管帝国，多亏了Roman和Connor(为着ex-prositute女友的一句话打算去竞选总统)实在太软蛋，儿子里面Kendall继承父位的可能性才最大；女儿Shiv成为CEO的可能性仅次于Kendall。

Shiv就是一个Jamie式的人物，富家女模子里塑出来的聪明富家女，不缺爱不缺钱，是Logan的掌上明珠也是Logan在政界的强力爪牙。

与老达顿不同，Logan是个更加务实的人物（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老罗伊的塑造比老达顿更成功），他不是在偶有战事的西部王国里靠祖上拿来的遗产过活，他是在战事频仍的金融世界里打拼，当然不会鄙视权力游戏、勾心斗角，他就是靠超乎常人的精心算计、又狠又准的步步为营活到今天。所以他的继承人绝对不是什么白痴王子，而是黑狠杀手。

与老达顿更大的不同是：老达顿“所做的一切”几乎全为了自己最爱的孩子；Logan“所做的一切”则笃定要为了最强的孩子，不管哪个孩子。说到底，都为了孩子，但在家族产业与亲子关系的二重同构中不可能有公平——不管是绝对意义上的，还是其他意义上的。

为什么Shiv成为继承人的可能性比Kendall低呢？（即使在Kendall两度挑战老爹失败后也是如此）两点比较容易被忽视的理由：1、Shiv很聪明，表现得也很聪明，但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这是一个容易被利用的致命弱点（老爹看出来，但pinky自己迟迟未觉）2、Shiv是女儿。很多人听到这话直呼“性别歧视！”但事实是，家族企业（产业），就是现代文明社会里面一个传统价值支撑的庞然怪物，父权的神秘感、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很多时候对维持家族内部表面的和谐至关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称家族企业的统治形式为“家长制”。所以Shiv作为女儿，这是她天然的劣势。

然后我们再来看Kendall的这一路磨难。第一次挑战老爹失败，老爹当场怒喝加嘲笑，过了几天又拍拍他的肩对他嘘寒问暖，好像在说：“小子别怂，有种再来。”Kendall鼓足了劲要来第二次，结果毒瘾上来弄出了人命，被老爹一巴掌拍死——挑战老爹无望了，还被老爹抓住了把柄。

当Kendall挑起夺权之战，Logan应战时的果决和无情、那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选时机的时冷时热，绝对不是所谓的“磨练”，这就是真实的战争。而好大儿Kendall被老爹的烟雾弹弄的云里雾里，千万不要以为老爹是在锻炼你、培养你，Kendall在老爹就要把他送去当人祭的最后一刻才醒悟过来——如果你不反抗，老爹就真的把你剁碎揉进面团里去喽。

所以其实Logan确定继承人的方式很简单：我请你从我手里夺走，然而，你夺得走吗？
Shiv吃了老爹的蜜糖真的信了Logan会拱手把公司送给她——这是不可能滴，都是烟雾弹、都是谎言伎俩、都是权谋算计，最终都要你自己来拿，只要你拿得走。

最后再讲一点，关于大家族的亲子关系中那种不能为工薪阶层和中产阶级家庭所理解的“残忍”（有时还被解读为父子间交流和理解的严重缺失）。首先一点，是我之前说的父权神秘感的支撑性作用，这种“残忍”和不被理解是保持权威、维护秩序的畸态设计，传统心理与现实需求结合产生的怪物；第二，就是信息传媒时代下的名人效应。任何拥有如此大规模资产的家族，都是媒体关注、八卦和杜撰的焦点。这意味着，家族中的亲子关系，任何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被解读——就像生活在镜头下，每一步都会被庄重化。因此，父亲对成年的儿子，很难像陪你玩游戏一样教你怎么在金融界杀人，一旦开战便是真枪实弹，砍在你身上的也是刀刀见血。

这个世界里成长的起来的孩子，他们不仅被父亲如万丈深渊般的眼睛注视着，也被无数或无惊无恐或心怀叵测的陌生眼睛注视着。

真的很难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

另外，众所周知，大家族还盛产杀人犯。纪录片《the jinx》里面的罗伯特•杜斯特，这个被抛弃的长子，不甘心默默无闻地杀人，每每整出点名堂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杀了人却不用进班房，真是让人恐惧又心寒的存在。

还有大家族中的母亲，《黄石》里十分简省地让老妈在孩子还小时死于意外事故，《继承之战》里则是离婚、再婚，现实中这也是个极其有故事又值得探讨的角色（比如Durst的母亲），不再赘述。